轉、

 

 

  「世界永遠提供我們選擇,只是大多數的人都沒有能力看見而已。」

 

  化學藥劑的燃燒散發出陣陣刺鼻氣味,塌陷得不成樣子的廢墟從很遠處一路延伸到他們腳下,至兩人幾乎沒有落腳處的地步。森鷗外並不喜歡這股味道,這喚醒他一些盡管很多人不會相信但他實際上並不喜歡的回憶,例如在純白的令人無法呼吸的空間裡,日日見到的那幾張蒼白小臉。

  「很多看似不可避免的災難,和它所帶來的死亡。只要能夠早的看清所有選擇枝,其實都是可以用人類的力量將其迴避掉的,太宰君——正如同你曾經並且現在正在做的那樣。」

  中年男人身後幾步的地方,青年沒有回答。他眺望著眼看可燃物燒盡而只剩點點餘火的遠方,靜靜而凝神地,像是正注視某個不存在於當下時空中的東西。

  「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是。」

  男人的聲音若有所指,他明白這段回憶彼此都不會喜歡。然而為了自己欲達成的目的他向來都是踩遍青年的地雷也在所不辭。

  就像當年,盡管提供了手段的人是我,最終痛下殺手的依然是你自己啊太宰治。

  世界永遠提供我們選擇——然而這從來也不代表,它就是仁慈的。很多時候所謂的選擇,意味的東西也不外乎就是交易,而我們再怎麼聰明再如何強無敵所能做到的不過是明白交易的籌碼而已。

  腳下的碎塊曾經是鋼筋混凝土抑或某種合金,曾經囤積龐大藥物資料的硬體,更是想必被保護得完整。而如今它們全成了這般豆腐渣的模樣,森鷗外也只能說是它們的不好,誰叫其閒來無事偏偏選擇了與重力為敵。

  「中也的異能被奪去,而獲得這個異能的人第一件例行公事,怕就是把異能發動起來瞧瞧。而且這樣的試驗,大約不把力量催到極限是不會罷手的。」

  使用者的身軀,連同倒楣的同僚與建築體轉眼間就灰飛煙滅。藥物的資料與研發者都不復存在了,斬草並除根,一如太宰治為港黑構築好的計畫那樣。

  「連主人都無法掌控的能量,又豈是隨便一個外人能輕易駕馭的呢?」

  或許難以被絕大多數的人給明白,長髮男子的言語中,卻是確實帶著對部下的驕傲還有光榮。

  「嘛——何況他的身邊也沒有你在,太宰君。」

  「即使在也沒有意義的,森先生。無論汙濁的接收者是誰,那傢伙的肉體強度根本不及中也的百分之一,等我碰到他大概早就回天乏術了吧。」

  ——更何況,那種傢伙的手我也不想去抓。

  回過頭來,森鷗外看著太宰治的眼神有些訝異,他沒想到還能從對方口中聽見那位下屬的名。

  更從來沒有想過,此生能聽見他將對那人的認同,表達至如此直白的話語。

  很多看似不可避免的災難、和它所帶來的死亡,都有可能可以被避免。然而若擁有一雙足夠聰明、太過聰明的眼睛,你將能看見其代價是各種各樣的;偶爾,它們會包含你所珍視之人的性命。

  「你——是一個『看得見』的人,太宰君。看不見的、不明白的人大可不必傷腦筋,因為他們從來也不知道某些犧牲,將可以換來更大的拯救⋯⋯可是你看得見,每每在存在這樣的可能性時,你都能看見某些人的死亡在迴避災難上可以產生巨大的作用。於是這逼迫著你,你必須一次又一次的做出選擇。」

  就如同當初你是明白的,不是嗎?港口黑手黨得到異能營業許可證,對於橫濱的平衡有多大的重要性。

  於是你即使預見紅髮男子的死亡依然沒有將我阻止。

  太宰治離開港口黑手黨的事,許多人——包括中原中也——都曾經以為,他是為了不再將自己的雙手染滿鮮血。並且遑論再怎麼憤怒地嚷嚷著叛徒甚至拳腳相向,在心底的某處,依然是如此祝福著他的。

  然而森鷗外明白、並且他知道太宰治不可能不明白。

  「你無處可逃,因為讓你的手染滿血的原因,從來就不是黑手黨更不是我。你身邊的人有朝一日都有可能變成眼中的籌碼,太宰⋯⋯那全是因為太過聰明的你自己。」

  天涯海角,你永遠離不開死神的身旁,只因拿著鐮刀的人本就是你。

  「只要活著,只要你還存在這個世界上。同樣的事,還會無數次地再發生吧?」

 

  森鷗外的語調很平,他聽不出自己言談中有什麼情緒。

  可是對於那孩子的命運,他確實是心疼過的,僅管明白彼此都只是無從將其篡改的凡人。

  「——回來吧,太宰君。」想不起來第幾次,陳舊反覆的話語隨著星星火苗帶起氣流,劃過了青年耳邊。「你是天生的殺人者,而這裡——這個不存在規則,只需要目的和手段的混沌之地,才是真正適合你的地方。」

  逆著已經斜至西半側的陽光,長髮男子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卻是說不上為什麼的奇怪的能夠明瞭、那視線依舊落在理當空無一物的遠方。

  可是有什麼不對勁,男子直到此刻才終於發覺了的。琥珀色的眼睛中,這次有什麼不同於往常。

  然後,彷彿是錯亂了時空一樣,又好似並非有了目標物之後才有他的凝視而是目標物呼應他的凝視而產生。視線的盡頭,幾個極小的人影晃動著浮現出來,是一位高大的金髮男子以及披著奇怪披風、打扮彷彿身在19世紀倫敦的人。

  還有躺在他們懷裡一個他們都極眼熟的身影。

  「森先生,您所說的話並沒有錯。這幾年以來我所待的地方於我而言,究竟有多麼不適合,我自己是看得很清楚的。」

  太宰治是笑著的,聲音輕柔地彷彿隨時可以安穩睡去,雙眼在曖昧搖曳的火光裡,彷彿樹木被深深割裂堅硬外皮而終於暴露出不知該如何表達的劇痛。

  那琥珀的色澤就像是眼淚。

  「但即使是我,即使是很久以前就早該放棄這種事情的人。有時候明明自知愚蠢,還是會忍不住冀望起⋯⋯所謂的奇跡。」

  如果——如果和以拯救眾人為第一目的的人們聚在一起,如果自己也成為那其中的一份子。如果在那珍惜著生命、珍惜著同伴的地方,能夠有自己哪怕一時之間的容身處。

  會不會某一天,他也終將能保護某個所愛之人。

  「很抱歉,但我不會再回去了的。不是因為您的話有哪裡不對,也不是想到了什麼更好的解答。」青年在笑,並且他覺得這輩子或許還沒見過比這更可笑的事的。當然這麼做並不得體,他也明白的,但對於這張面具已經太過習慣,說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不再想著要將它摘下來了。

  反正他從來也不懂該怎麼哭。

  「這只單純的因為,我實在很膽小吧。」

 

***

 

  「對不起啊,中也。」

  在震天價響的警報聲裡,孩童的聲音明明理當被淹沒,卻清晰傳到了中原中也耳裡。

  那是一句他等了很久的話語,但不要是這個時候。不要偏偏挑在這種時機說出來啊你這個混蛋太宰治。

  「對不起,當時一聲不響的從你身邊消失。對不起再次見面的時候已經成了敵人,對不起辜負你很多的信任。對不起,如果我即使做了那麼多——」

  終究沒有能保護到你。

  他甚至無法形容男孩抬頭望著自己的表情,為什麼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笑、不要笑了、不要再讓我看見你那張臉那張面具。

  「別開玩笑了。這種事情,難道是道個歉就可以了事的嗎。」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很沙啞,腦子裡血液隆隆作響,他想著這大概就是被稱之為沸騰的情緒吧、一面感受憤怒不講理地填滿了腦袋。

  「在別人的帽子裡塗黏膠,報告書拖到死線後一個禮拜還不寫。自己定了鬧鐘然後從來不順道叫醒人,出任務沒事自己跑去投河出完還不把昏迷的夥伴帶走,事情從來都只選輕鬆的做,把鎮壓西部這種麻煩通通推到我頭上——」

  「你要不告而別隨便你啊我什麼時候又說過我在乎了,只是炸彈那筆帳,你休想我不會跟你算清楚!!」

  怒吼的聲音好像是從很遠處傳來一樣,視線裡幼童逐漸模糊的臉龐,只越發清晰地激起心中怒火鋪天蓋地,還有一直到此刻、男人才終於清晰意識到的恐懼。伸出了手,卻發現觸覺似乎已經無法作用,男孩像包圍在火海裡被警示燈照得鮮紅的身體,從指間砂一樣流過。

  他從未像此時此刻這般害怕過死亡,害怕自己的死又要在那人身上刻下多深的一道傷。

  「離開你的日子裡,我一直都在想。究竟是為什麼,我給了你那麼多的線索?明明不希望你知道,明明早就決定把所有的過去通通藏起來。縱使我們之間的距離曾經再怎麼近,以我的本領絕對還是有辦法讓這一切永遠的石沈大海,只要我真心想那麼做。」

  這種程度的事情,他當然知道。

  明明鮮紅的色調把周圍染的像火,中原中也卻覺得自己此刻真實感受更接近溺水了一般。他當然知道,像他那樣聰明的傢伙要瞞過自己這種笨蛋從來都是輕而易舉,知道他縱使在還藏不住痛苦的年紀也早已經學會隱藏情報,還有明明口口聲聲說著討厭,卻還是在某個雨夜拉住自己的手、那被對方刻意拉長了的兩人的相處時間。

  太宰治始終都在向自己求救,在逃避被理解的同時,又矛盾地冀望著他的理解。

  「你這個混蛋。那種事不說清楚的話,我又怎麼會明白?」

  滿溢著情緒而顫抖的聲音被埋進噪音裡,男孩與喧囂的空間都在越發扎眼的鮮紅色光芒中逐漸逐漸地、變得看不清楚。

  ——不要啊。

  徒勞無功地伸出雙手往前方抓著,明知再也碰不到什麼卻無法說服自己死心。不要啊,我不會再逃開了,不會再畏懼胸口的疼痛而選擇對你的聲音你的表情視而不見。下次我會清楚地去聽你的聲音,去看著你,下次我一定在你墜落之前就抓緊你的手臂。

  所以再給我一個下次啊太宰治。

  連噪音也不復存在的世界裡,他甚至無法感覺自己滑落的眼淚。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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