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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麻醉

 

  燒斷腸系膜上一條大血管時,黃湛注意到監視儀的心跳數提升,來到了一百出頭。

  不過,他並沒有感到特別顧慮。視線僅僅是往儀器一掃,很快又回到了病患身上。在手術中,盯著生理監視儀不是主刀醫師的工作,這是麻醉醫師負責的;他們有責任在麻醉的期間,根據病患生理狀態的改變,時時刻刻調整所有的麻醉用藥物。確保手術醫師正在切腸子的時候,病患不會──舉個極端點的例子──因為心臟跳得太慢而死掉。畢竟腸子切得再完美,如果腸子的主人是具屍體,意義也就不大了。

  這可不是什麼天方夜譚的事情,到動物醫院待個半年,你幾乎一定會遇到麻醉死亡。

  另一方面,麻醉醫師當然也不能放任病患在手術進行當中,痛到直接從檯子上跳起來。即使沒到那個地步,如果疼痛造成不理想的生理反應──例如此時此刻,心跳和手術前相比,明顯增加的時候──他們也應該盡力將這些反應平衡下來。

  手術室裡傳來輕輕的喀一聲,羅瓦霜將麻醉氣體──isoflurane──那紫色的刻度往上轉了一格。而黃湛甚至沒有聽到,手術刀已經輕輕劃過病灶和健康組織僅剩的一點連接。

  在麻醉藥劑造成的心血管、呼吸、以及其他種種生理機能抑制,以及手術造成的疼痛間取得平衡。這幾乎是門藝術,若黃湛肯抬頭一看,肯定也會覺得羅瓦霜放在麻醉氣瓶上的手就像達文西在拿著水彩筆般。

  在生與死之間,畫出一條供他前進的路。

  監視儀的聲音像完成了短暫章節的樂曲,短暫上升後,又平滑柔美地回到了最初的節拍。

 

  「踏們接束囉?!」

  黏成一團的字詞,從女子倉鼠般的口中擠出。這裡是休息室,而女子正狼吞虎嚥的對付著桌上剛微波過的排骨便當。撲著一層薄妝的臉頰上,幾粒白米飯,沾著白皙肌膚。

  她看上去像是才二十四、五歲,非常嬌小,長版白袍儘管已經買了S號,穿著還是有點套布袋的感覺。像是捨不得把嘴巴留給講話的進食速度清楚顯示了女子非常之餓,她的聽診器甚至還掛在脖子上,聽筒垂在胸前、半遮住用藍色字繡著的名子:謝佳音。

  「好了啊,罩到爆,兩小時結束。」呂小寶向她比了個二,「黃湛說,感謝妳把雙雙趕出來吼,自掘墳墓。」

  「啊他就一直打噴嚏啊!有什麼辦法!」謝佳音皺著臉大聲為自己辯護道。

  就連她的聲音,都讓人覺得像是羅氏兄弟的同期,甚至更小。呂小寶撐著臉頰想著,實際上女子下個月就要二十八了,同時也是這間醫院裡最年輕──當然,資歷也最淺──的主治醫師。

  而時不時接到「為什麼是實習醫師看診」的投訴,就算是這張臉的一點小代價吧。

  「而且今天就算他在也不會比較快好不好,」含混不清的聲音還在持續辯解著。「我跟你說,今天那個飼主根本是腦袋有問題。就是拖著一個有輪子那種貓籠,地中海禿那個。我就跟他說過多少次了,他那隻貓,不採樣就不可能會好......」

  是是是,好好好。在謝佳音對面坐下,小寶好整以暇的伸了個懶腰,粗框眼鏡後的圓眼睛向時鐘一瞥。

  時針指向五又稍微後面一點的地方。

  他等會也要去吃飯了,只是跟對方不同,他要去吃的是晚餐──至於桌上的排骨便當,是謝佳音今日的午飯。

  對面傳來一聲吞嚥的聲音,女子終於把最後一口白飯吞下,心滿意足的呼氣一聲。

  「這家排骨便當真的很讚,」謝佳音一臉的頗有心得。「就算不放冰箱,也不會壞掉耶。」

 

  其實那不單純是謝佳音運氣好,今天負責訂便當的是羅門雪,而他很清楚這家便當的最大優點。反正謝佳音一定會看不完診,而即使看不完一定還是會把瓦霜趕出去,然後等到天都快要黑了才會吃到午飯。女子才成為主治剛滿半年,羅門雪已經覺得他摸透她上午門診的規律了。

  這會她應該正在毫無形象的大嚼便當吧?往黑色的大手錶錶面瞄了一眼,羅門雪猜測。

  「學長要先回去嗎?」

  等候看診的椅子上,李茜儀看見他的動作而不安的問了。她記得下午還有一台手術,是他負責麻醉的。

  「喔,沒有關係啦。」

  羅門雪的回答很含混。

  但是,茜儀想要開口再問下去,卻又顧慮地把聲音吞下。也許學長是想趁機出來偷懶。她很努力地說服自己,往羅門雪的方向看了一眼,卻又覺得說不通。

  後者的手在i-phone的觸控螢幕上舞動,一會打幾個字,一會兒又像是在閱讀連續的文章那般,很慢很慢的往下拉。

  她剛剛偷看到了,學長正在編寫明天由他負責的麻醉計畫。

  有鑑於麻醉那驚人的併發症和死亡機率,所有的手術麻醉,都會在前一天先根據動物個別的狀況,擬定完整的麻醉計畫。包括術前、術中、術後,鎮靜、止痛、預防嘔吐、預防傷口感染......用藥的種類和多變性,遠超過李茜儀最初的想像,這也是她來到動物醫院實習後,第一件震懾到她的事情。

  而在所羅門動物醫院裡,麻醉有頗為明確的分工。手術開始時負責引導與插管,手術全程站在麻醉機旁邊,以及前一天蒐集動物病史、擬定麻醉計劃初稿,這些比較瑣碎的事務,大多交給剛完成國家考試,還愣頭愣腦的小年輕。不過,這些很常荒腔走板的麻醉計劃,最終都要交給他們的麻醉總醫師——也就是那位被黃湛嘲諷「很閒」,此時已經換回便服準備去約會的呂小寶。至於那些突發而緊急,無法在前一天預知的手術,才會由呂小寶親自包辦麻醉全程。

  所以寫麻醉計劃這件事,對大多年輕醫師而言只是階段性任務,認真的程度有很大的個體差異。

  李茜儀覺得羅門雪算是很認真的那種。

  「李茜儀,李茜儀小姐。」護理師的聲音輕易打斷了女孩的思緒,等得有些心焦的她,趕緊站起了身來。

  羅門雪把手機塞回口袋,他正在想,不曉得瓦霜這會手術結束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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