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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破傷風

 

  「妳有打過破傷風嗎?」

  女孩看著血滴滴答答流在地上,很呆愣地搖了搖頭。羅門雪也沒有再囉嗦,拉起了女孩的手,便很篤定的說道:「我帶妳去打。妳先沖一下,我去和院長說。」

 

  他們走出動物醫院那擦得雪亮的玻璃門時,那隻該死的黑色柴犬還在耀武揚威似的,持續牠得意洋洋的吠叫。外面正在下著雨;是台北冬季最典型的,不大不小,綿延不斷的雨。不會打得人皮膚生疼,卻也不會讓人願意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直接走上沒有遮蔽的人行道。騎樓是個好主意,偏偏走到公車站牌的僅僅幾步的路上,就有個將騎樓停著輛裕隆汽車的,討厭的惡鄰居。

  制止了女孩想去拿傘的動作,羅門雪從門口的傘桶裡借了把大傘,一口氣把兩人從大雨下遮住。

  表面上做出淡定的樣子,他心裡其實覺得相當丟臉。身為一個住院醫師,他好像不該放任這種事發生──尤其是數年以來,他坐擁兇貓兇狗專家的美名,還被與能夠和動物溝通的偉人暱稱之。搞得就像自己是院長似的,門雪內心暗自嘟囔了聲,事實上他的面容明顯才只有二十五六,來到這間醫院也才不滿三年;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呢。

  只是恰巧和醫院撞名罷了。他微一抬眼,所羅門動物醫院黃綠相間的招牌,在雨粒中被洗得越發乾淨。

  「好神奇喔,居然有狗連學長都兇。」

  可能覺得沉默到有些尷尬了吧,女孩突然開口,卻又在出聲的瞬間就覺得這不是個好話題。她的臉紅了起來,連紮起馬尾而露出的雪白後頸,似乎都稍微有了顏色。

  不過羅門雪並不覺得這話題有哪裡不好。他轉頭笑了笑,為了抹去女孩的疑慮,很快接上話頭。「對啊,而且還害我在妳面前丟臉。真是很討厭的一隻狗。」

  女孩猛一抬頭,看著他的眼睛睜大了。然後,雙頰很快染得緋紅。在對方注意到以前,又快速低下了頭。

  公車站牌已經到了,羅門雪抬頭看向預告車班幾分鐘到達的LED燈,發現自己想不太起女孩的名子。是叫茜什麼的吧,茜穎,還是茜儀。姓氏是什麼來著?

  反正是個實習生,幾個月就會從這間醫院拍拍屁股消失了。他決定放棄深究。

  「車來囉,茜引。」羅門雪露出燦爛的笑容並讓最後一個字模糊地滑落口中。「一起上去吧。」

 

  女孩的名子是李茜儀。並且,並沒有如羅門雪所料的,在幾個月之內從這間大型的教學動物醫院消失。

  不過,在這個未來成為既定的事實以前,不妨先回頭看看此時此刻,動物醫院裡正發生什麼。柴犬的吠叫已經告一個段落了,此刻正在動物醫院乾淨明亮的診間裡,用一種將頭纂進地板裡的氣勢,啃著飼料碗裡的乾飼料。一名穿著全套的刷手服的瘦高男子,蹲在牠身旁,正搔著牠的頭。

  「羅門雪又到哪裡鬼混了?」

  診間的門被推開,有另一位獸醫師走了進來。他的身形也相當高、腰身精瘦,不過至少有著成年人正常的厚實。和蹲在地上的同事不同,穿著堪稱整齊的polo衫,外面則套上飄逸尾巴的長版醫師袍;袍子上面,用藍色的繡線,繡著王建業三個字。這是主治醫師的標誌,而他的年紀也和此點相應的,看上去已經過了三十。

  至於正蹲在地板搔狗的這位,事實上,也是個不折不扣的主治就是。

  「我哪會知道?」搔狗男子抬起臉,有點迷茫的看向同事。他的臉看起來甚至稱不上像是年近三十,儘管和王建業實際上幾乎是同齡。「剛剛皮蛋把學妹咬到爆血,學妹去沖傷口,我看到所羅門跟過去了。然後他們就不見啦,我好像還聽到在說破傷風什麼的。」

  「靠,真的很會打混耶。」王建業罵了一聲,「那你下午那台的麻醉師不就是他?怎麼辦?」

  「不用麻醉師啦,我自己來。」

  「黃湛你被院長聽到一定會炒魷魚。」

  被稱作黃湛的娃娃臉主治醫師站起身,覺得對方很無趣似的,伸了一個懶腰。「所羅門自己跑掉,我又沒辦法。不然你來幫我麻啊,反正下午看起來就一副不會有急診。」

  嘴上這麼說著,他其實一點也不奢望王建業會點頭。急診如果五點三十關,這位老兄就一定會等到五點二十九,他在關鍵的事情上就是這樣的人。

  「你去找佳音啦。」果不其然,荒腔走板的提議碰了個軟釘。不過,對於讓住院醫師在職班時間偷溜走,疑似跑去醫院把妹這種小事,王建業不會計較太多。只是急診班的時候,就一定會保持在隨時可以應付急診的狀態──這種程度的堅持而已。

  所以對於對方這點,黃湛予以認同。

  「好啦。可是她早上門診爆炸了,」瞥了一眼時鐘,時針正對著三點。「不曉得幾點結束。搞不好所羅門都回來了,她還沒下診......」

  「要不然,你們去找雙雙啊?」

  一個宏亮,卻是帶點鼻音的男聲飄了進來。聲音的主人踏著輕快地從走廊上蹦踏了進來,鼻樑上的粗框眼鏡,因為他的步伐往鼻尖滑。以一名成年男性來說,他算是矮小,站在兩位主治身旁更彷彿還沒有完成生長期。然而,比兩人都紮實的肩膀,以及在診間中來去自若的態度,確切顯示出他也早超過了當醫院菜鳥的年齡。

  「佳音嫌他又在打噴嚏了,不要他幫忙。」

  「她就是這樣,才會每次都看不完啦。」黃湛嘟囔,往黑柴的頭上又搔了兩下。粗框眼鏡男表示認同的哼哼兩聲,王建業則不置可否,只是聳了聳肩。

  「反正剛好啊,你不是都說雙雙麻得超穩?小寶又不可能幫你,他下班要去跟女朋友約會啦。」

  「靠腰王建業你不要嘴賤,我有一台現在麻到一半吼!」

  「欸靠腰那你出來幹嘛啊!」

  「還不是你們讓皮蛋一直叫,我擔心啊。」

  被兩人直勾勾盯著,呂小寶心虛的移開眼神。「麻醉醫師也太爽了吧,下班下班,又不是診助還在那邊講下班......」嘴上抱怨著,黃湛還是很認命的站起了身,刷手服上滿是黑柴皮蛋的黑毛。他當然是要去換衣服,不過在那之前,他會先去徵求他們口中那位雙雙的同意。

  不管怎麼說,他們這些醫師工作到十二點也是理所當然,名義上是診間助理的雙雙,卻是不該晚於五點下班的。

  「啊你不要跟院長告密喔。」看著黃湛懶懶飄出診間,呂小寶才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對王建業說道。皮蛋現在已經系上了牽繩,正對帶他來到這裡的主人,開心地搖著尾巴;奇怪的是,他此刻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會把誰的手咬爆的樣子。

  「不會啦,我幹嘛啊。」王建業擺出刻意而玩笑的厭惡嘖了一聲。他當然不會出賣羅瓦霜,這個全醫院最討人喜歡的助理,和他的雙胞胎哥哥真是完全不同。

  卻無法成為獸醫師,真的是可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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