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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來的時候克羅里很確定自己一點兒事都沒有了,甚至比平常還更好一些。

  客廳那邊飄過來的食物香味,進一步加強了他這種感覺。當然,那不會是他笨手笨腳的天使自己做的,不過阿茲拉斐爾一向很擅長從倫敦的街頭帶回美味。他並不是特別喜歡司康,嗅嗅家中比平時濃厚幾分的空氣克羅里想著,但草莓果醬確實是個好主意,還有那家他始終特別中意的香草冰淇淋。

  「噢拜託,別把它弄到鬆餅上。你會毀了它,天使。」

  惡魔的抱怨從臥室傳來,伴著一個慵懶呵欠。阿茲拉斐爾回過頭,正看見他的伴侶晃悠著來到客廳,套著他慣用的黑色睡袍,而那之下的肌膚已經復元得毫髮無傷。

  「克羅里!老天,你沒事了嗎?哦,是的,我看得出來,我看得出來......」天藍色的眼睛在睜大了以後,又慢慢地柔和下來,像蒙上一層憂慮雲雨的天空,終於放下心中大石、而暖暖放晴。

  「太好了,我很擔心你。」

  阿茲拉斐爾用這麼一句簡單卻又真摯的話,帶過這些日子懷抱的所有不安。

  「我睡了多久?」

  「五天,親愛的,可能再多個幾小時。」聽見餐桌對面傳來一聲嘖,天使連忙擺了擺手,想消除克羅里心中的不悅。「你當時是真的傷得很重,能這麼快醒來,已經很厲害啦。這幾天看你復元得快,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快要醒來了,不過我還以為剛睡醒的時候你可能會需要──我不知道,在床上用餐?所以我還特別買了──」

  你休想把那堆糖分端進我的臥房裡,看著天使手上的托盤克羅里幾乎是驚恐的表示,換來阿茲拉斐爾一個無奈又諒解的笑。

  他沒有說出,這是相識了如此之久的頭一遭,他看見克羅里受傷的模樣。而他當時是如此的痛苦,心碎,又感到非常非常害怕。克羅里,他的克羅里──一向是瀟灑、幽默、又好像一派輕鬆的他的情人,儘管一次未曾向他傾訴,原來身上始終揹著一些傷。

  但是阿茲拉斐爾沒有任何、哪怕一丁點,該質問對方為何不告訴自己的想法。他的惡魔比他聰穎、機伶,而每當他失去所有想法,總是克羅里負責敲醒他卡殼的腦袋。所以他很確定,若這世界上存在著任何能讓事情變好的方法,克羅里早就想到了,而當他沒有想法告訴自己肯定也是於事無補。

  並且當然,阿茲拉斐爾知道克羅里深愛自己這件事他無須懷疑。

  「你是打算做一個草莓口味的司康,」一面抹著果醬,克羅里抱怨的聲音一面從手邊傳了過來。「還是混著司康的草莓果醬?行了天使,讓我來吧。」

  「噢......好吧,那我想我該負責分一分那些冰淇淋。」

  「別把我那份放到鬆餅上,我警告你。」

  「知道了、知道了。」

  司康上面的奶油抹得還可以,但到了果醬的時候,情況就變得有些慘不忍睹。克羅里瞇了瞇眼,狹長的瞳孔在鵝黃背景中縮成一條線。

  阿茲拉斐爾是有些笨手笨腳的,但大多數時候,他還沒糟到這個程度。

  克羅里將兩副司康夾好,然後將它們連著盤子一起推到了天使面前。

  「你的手藝又變得更好了,克羅里。」拿起幾十秒功夫就被處里妥貼的司康,天使咬下一口,便忍不住發出感嘆。「我真希望我有跟你一樣的才能。」

  或著是,你能夠更加欣賞這天賦所帶給你的東西。看著又一如往常不打算吃點像樣東西的情人,阿茲拉斐爾幾乎是惋惜地說,你一定很難想像若是一個美食家,有這般手藝該是多麼幸福。我又不是不吃,你看我這不是在吃了嗎?挖了匙冰淇淋惡魔反駁道,無視天使比向那一桌鬆餅、麵包和小西點的手勢。

  更何況,我的才能大可發揮在你身上。

  克羅里在內心默念了這麼一句,蛇眼越過滿桌的美饌,落在正垂著眼睛的天使上頭。

  「所以,你在煩惱什麼嗎?」

  阿茲拉斐爾的動作靜止了,圓圓又藍藍的眼睛,向受驚嚇的小動物看著克羅里。

  「我們認識六千年了,天使,我至少能看出來你心情不好。」聳了聳肩,惡魔試圖讓對方感到輕鬆一點。「所以,你知道的,一點應有的關心,不是說你非得告訴我不可。事實上──」

  「不,我──我想我應該告訴你。」結結巴巴的,阿茲拉斐爾打斷了對方的話。「是的,我想這樣的話,或許會覺得好一些......只是我必須說,我自己都──都並不全然知道我想說什麼,是的......」

  其實阿茲拉斐爾並不確定他為什麼要說。對於那名惡魔的心思,他至今都沒能獲得理性解讀的能力,也並不清楚對方此刻正在想什麼;讓他開口的只是一種直覺,一種由關心、在乎,還有深深的愛衍生出來的直覺。

  那直覺告訴他,不管原因是什麼,此刻的克羅里都正感到不安。

  「我只是在想,在──在知道了你的,呃,你的狀況以後......」我的老天,我在說些什麼。阿茲拉斐爾幾乎想拉出自己的舌頭再打個結,他從未像此刻如此盼望自己有更好一些的語言天賦。「我──我很抱歉,如果這讓你感到冒犯。但在你睡著的時候,我思考你的事情,想著在我們這麼長的生命裡,你得一直忍受這些......我就在想,我有沒有什麼辦法呢?我是說,因為我一直都是個天使,在看到大多數的苦難的時候我總是有辦法做些什麼。」

  「但是當然、當然,我知道如果那兒確實存在著什麼辦法,你早就想到了,我知道的。」放在桌上的雙手交握著,天使努力地組織措辭,卻發現喉頭梗著什麼的感受越來越濃。「所以我想──我想也沒什麼我能做的事情了,不是嗎?」

  「但想到這兒我就會忍不住的覺得,為什麼會是這樣呢?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克羅里。沒有任何一件事情,為什麼你必須承受呢?」

  「我......我只是想到這裡,就覺得非常的、非常──悲傷......。」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啞了,而眼淚從眼眶里面一滴一滴流出。

  「哦,我的老天!」驚慌的將手掌抹上濕潤的臉頰,阿茲拉斐爾覺得自己實在是蠢極了。他在哭什麼呢?克羅里可都沒有哭,別說是哭了,甚至沒有表現出一點軟弱的模樣。他看起來很好,而自己也應該像他那樣釋懷這些事,釋懷這些終究沒有辦法的悲傷才對。

  可是他想起巨蛇體表的那些傷口,眼淚還是忍不住地掉下來。

  最終是克羅里抱緊了他。別難過、別難過,惡魔讓哭泣的天使將臉埋在他的肩上,一面低聲安撫著。我沒事的,別難過了。

  「噢,克羅里,我很抱歉......。」捉緊著愛人背部衣服的皺痕,阿茲拉斐爾覺得自己是如此軟弱而禁不住羞愧。緊緊抱著他的那一位,卻絲毫無法這麼想;他輕輕在天使的鬢角上如羽毛般、落下了一吻,而他的鵝黃色眼珠裡,滿滿的都是敬愛與憐惜。

  「別說抱歉,我的天使。」惡魔低低的聲音是那麼柔和,將頰依在了那人微溫的額側。

  「我會沒事,是因為你在我的身邊。」


 

  偶爾克羅里會忘記自己也曾經是個天使。

  而曾經他幾乎能覺得忘記了也無所謂的,又曾經他盡了一切的努力,努力的讓自己想起。命運的河流兜兜轉轉,而在這個溫暖的早晨,惡魔似乎又重新領悟到,其實是否記得此刻也已不是那麼重要。

  因為你會愛我,無論我是什麼樣的存在。

  克羅里知道他的世界從此便完滿了,無論周圍有多少昏暗的景色,都再也無缺無憾。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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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janeyellow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