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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他永遠會記得土方十四郎當時的表情。他沙啞的聲音,還有和黑曜石極為相似的一雙眼。

  握住自己咳得劇烈而顫抖的一雙手,說出那聲喜歡。

  少年抬起頭,石榴色的瞳孔裡映照出男人稜角分明的臉龐,細細刻劃出上頭所有的模樣。被厚實溫度覆蓋的纖細指節微微曲起,將棉被押出一道一道摺痕,蒼白色的側臉像是靜止了一瞬間,一直到他聽見自己破得嚇人的聲音、從意識所不能企及的遠方遙遙開口。

 

  「土方先生。

  這樣的我,和姊姊就真的那麼像嗎?」

 

  嚥下喉頭裡一陣腥甜,他感覺到自己終於誠實的紅了眼眶。

 

***

 

  「……痛!」

  扎在指尖的觸感將少年從夢中驚醒,他眨了眨眼,才發覺自己似乎有些睡過了頭。

  不見天日的地下室裡只有照明沒有陽光,沖田總悟只能動了動僵硬的身體,姑且推測著自己究竟偷懶了多長時間。而他的腳邊四散著玻璃的碎片;從其中隱約還能看出精密儀器的原型,卻早已被沖田一場大鬧弄得支離破碎,當然、也正是劃破他指尖的元兇。

  「如果滲進什麼奇怪的化學物質就糟了啊……」

  抬起了手,他想細細端詳皮膚上開裂的傷口,才發覺視線有些無法聚焦。亞麻色的睫毛輕輕地搧了幾下,一串淚水就從那雙瞳孔裡,珍珠一樣落了下來。

  原來是真的哭了。然而少年記得當時自己確實是笑著的;所以這個夢到這裡才像是碰到了分岔口,在與現實無法接軌的地方,強迫著主人清醒過來嗎?又或者那只是夢境的進度、和玻璃碎片之間一個愚蠢的巧合。

  ──反正怎麼樣都無所謂。

  將手掌往臉上抹了抹,少年沒有在意因此被帶到頰邊的幾絲腥紅,扶著一邊快要倒塌的藥品架、踉蹌著站起了身。

  浪費多少水分都無所謂。他想將那一個片段反覆雕磨;刻在自己的記憶裡,直至這副身體腐朽消失。

 

  「──但是就算許了願,也無法走得更遠了啊。」

 

  慵懶的聲音驚得沖田總悟雙肩一縮。男人看著那顆後腦杓不情不願地一點一點轉了過來,一張娃娃臉上,五官蹙起得幾乎可以說是有些任性;像是正打算把考卷埋進土堆裡,卻臨時被爸媽抓了個現行的天真無邪的小小孩。

  「老闆……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不應該是我的台詞嗎?我都不知道警察現在缺人缺到了這步田地了,一番隊隊長居然要不帶一個隊士親上火線,而且還是在病假中。」對於滿地狼藉像是看都沒有看見,銀髮男人大喇喇地晃過半個房間,無視少年一臉抗拒地朝他走了過來。

  「什麼時候沖田君也變得這麼熱心公務了?我看我得錄個視頻才行,多串君和大猩猩看了一定都老淚縱橫,給你連煮三天三夜的紅豆飯。」

  或者──你只是單純地為了什麼私人目的,而瞞著上頭偷偷跑了過來?

  一雙死魚眼掃過諾大空間,卻沒有停留在那些不成形的碎片,而是聚焦在了牆壁上、那些沒有被斬到哪怕一絲皮毛的管線。就像是這場看似狂暴的大戰背後,其實始作俑者始終記得自己清晰的目的,並查覺到了哪些東西是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而必定要保留的。

  「沖田君也是來許願的嗎?可是你肯定也調查過了吧。只要收集點資料再稍微動動腦,這裡的規則其實也不是那麼難猜。」

  與希望實現的願望成正比,要犧牲的是長短不一的壽命。

 

  真是昂貴的硬幣呢。該說不愧是天人嗎──銀時轉頭的同時兩人的視線對上了一瞬,然後少年聳了聳肩,精緻的輪廓又回到那副打了肉毒桿菌似的面無表情。

  「老闆最近好像很熱中參與別人的私事呢。這也是萬事屋的工作之一?」

  「說不定哦。因為是只要拿錢什麼都做的職業嘛。」男人一如既往將毫無節操的台詞輕巧地說了出來,「比方說真選組副長和一番隊隊長的八卦,一定很多人愛聽吧?如果能把它的來龍去脈弄到手,隨便一個媒體都能讓我大賺一筆啊。」

  「遺憾的是,我手上的消息似乎不完整。雖然不是不能自己做一些猜測,但身為一個稱職的爆料者,我還是堅持要好好把它做個驗證才行──關於為什麼這一對兩情相悅的稅金小偷,最後卻搞出了告白失敗的慘劇。」

  靠上少年身邊空出來的一小塊牆壁,他們的視線散漫地飄往了同一個方向,即使明知那裏什麼也沒有。

  「……老闆的話不是應該知道嗎?我真的是沒有想到,土方先生到現在還對大姊這麼無法忘懷。」

  「我好傷心啊,沖田君,沒想到我們的交情被小看到了這個地步。你才不是那麼有節操的人吧?」

  不管是什麼原因,喜歡的人跟自己告白了,通通都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趁機收下──即使明知是因為被錯認為別人,也只會厚著臉皮說一句誰叫你自己要搞錯呢,然後一臉得意的占盡所有便宜。

  這才是真選組一番隊隊長沖田總悟,那個人渣會有的行徑啊。

  聽著那樣的話語,少年一張彷若瓷娃娃的臉上,像感到自己也不知從何說明起的安心、而小小的笑了。

  這個男人就是如此不可思議的,不論何時何地,都是這樣可靠到令人髮指。

  「說不定……說不定,如果能早點跟老闆說的話,事情就會有所不同了呢。」

  「……那個我可沒有辦法保證。即使是萬事通的阿銀,也有沒辦法處裡掉的敵人啊。」

  ──比方說,全江戶都對它束手無策的肺結核。

 

  果然什麼事情都瞞不過老闆呢,男人聽到少年的聲音笑著這麼說。不過我是不是也能算做得很好了?近藤先生也好土方先生也好,他們至今都沒有發現啊,我覺得我是真的很努力了。

  「──但是那都沒什麼意義,如果不能更根本的解決問題,通通沒什麼意義。」

  「我可是煩惱了很久,等了很久的,好不容易才抓到這個機會。」

  看著少年平靜的表情,坂田銀時覺得自己似乎能夠猜到了。關於他拖著這樣一副身體,拚了命撐過來也要達成的願望。

  「……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需要煩惱這種事的一天。姊姊的身體一直比我還要不好,爸爸媽媽又很早就死了……我以為輪到我的時候,一定是一點負擔也沒有,可以任性的、誰都不必顧慮的,隨自己喜歡在任何地方輕鬆地死去。」

  我沒有想過啊。有朝一日身邊也會出現要為我的死亡,而感到悲傷的人。

 

  少年其實知道的,知道沖田三葉離開的那一天,土方十四郎流下了多少他堅決不願意示人的淚水。而正是因為那樣,他知道他有多珍惜身邊包含自己在內的每一個人;知道那天之所以握住了自己的手,只是因為在交互重疊的情境裡、男人太過害怕再一次失去。

  ──那就像是奇蹟一樣,即使是這樣的自己,身邊也有了深愛著他的人。

  所以才更不願意啊。

  「我不要因為我的錯,害得那傢伙臉上又出現那樣的表情。」

  一言一語都像是嘆息一般,即使笨拙、即使不成體統,依然僅僅憑著幾句話就足以深刻的感受。少年在這件事上煩惱了多久,又是多麼的努力,才找到這緊抓不放的唯一一個解答。

  我知道我能付的硬幣不多,他說著,所以我的願望也並不大。

  「如果沒辦法改變終究要死的事實,至少希望在那以前,他可以把我給忘記。」

 

  他們安靜了很久,像是某種不成文的默契似的,直到天花板上一陣響亮的腳步聲、讓少年驀然狠狠地一愣。

  那不是他來這裡後已經聽過數次的、一般民眾虔誠而卑微的腳步。而是帶著一股暴躁的霸氣,手裡比起硬幣更像是直接扛來了一把鋤頭;誓言要把許願池直接整個兒挖開,然後牢牢掐住許願女神的脖子,用那副菸酒嗓大吼著逼她就範。

 

  「──沖田君,我覺得你想的沒有錯啊。自己不行就直接把腦筋動到了別人的大腦裡,精準又確實,很像你的作風。」

  彷彿決心要呼應樓上越發翻騰的動靜,鐵製的藥品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要激烈地搖擺,日光燈被晃得吱吱吱慘叫了起來。

  而在滿屋子天搖地動中,卻只有一個影子從頭到尾都不曾曲折的,只是直挺挺的立在那裏。拍拍白色和服上其實也不可能拍完的灰塵,他看著沖田總悟驚訝而睜大的眼,然後淺淺的勾起嘴角,朝他笑了笑。

  「但是啊──那傢伙如果是個會乖乖任你安排的老實人,我們的日子也就都不會像現在這麼辛苦了,對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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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janeyellow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