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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

 

  「森醫師在找你了太宰治。」

  椅牆坐著的少年似乎被同輩的聲音嚇了一跳,他在愣了半拍之後,將一張蒼白的臉抬了起來。

  年少的中原中也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橙子顏色的眼睛裡面半是漠然,還有瞅著某種骯髒生物的厭惡。

  「啊,我知道。不過在過去挨罵之前,我想先找個人陪我聊聊天。」

  「是嗎,那你慢慢等我先走一步了。」

  「哎呀,中也趕著時間要上哪裡去嗎?」

  大步離去的步伐被微微一阻,中也看著拉上自己衣袖的那隻纏滿繃帶的手,表情突然地一抽、觸電般嫌惡地將它甩了開來。

  「——別碰我啊你這個人間失格混蛋!!」

  尚未長大成人的聲線帶點崩潰的嘶啞聲,就那麼順著勢鬆手的黑髮孩子微微笑著,對這樣的反應似乎一點不感到意外。

  「挨罵就挨罵吧,那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不僅沒有完成任務目標,還把無關的病童全都給殺死了!!」

  方才被抓著的黑色袖口還殘留幾道殷紅血跡,那來自對方掌心滿手吸飽了血的布料。長髮少年的聲音微微顫抖著,他從沒想過有人能做出這樣的事,而他的眼前如今還殘留對方手起刀落的殘影。

  和那些天生異質的異能者不同,他的搭檔並不擁有殺傷性的能力,他殘害人命時用的只是那雙小小的手。

  中原中也覺得有些天旋地轉,太宰治卻只是笑吟吟看著他,用那張被液體染紅大半部的臉。

  「你最近越來越愛笑了,不是嗎?」

  然而沒頭沒尾的發言,終於是讓那張笑臉被微微一愣所取代。他側了側頭,像是想確定中也此刻臉上的表情為何,鳶色眼睛眨呀眨地同時顯得有些若有所思。

  「是不是終於對這些事感到習慣?甚至有點樂在其中了?」

  「可能吧,以我們的處境來說,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不過我還是希望你不要誤會了,可以的話,我也想盡力避免這個狀況。」

  「那是任務失敗就在醫院裡大開殺戒的人該說的嗎?」

  「凡事⋯⋯都會有一些例外嘛。」少年語焉不詳的勾了勾嘴角。

  「是那樣嗎?太宰,太宰治——」長髮的孩子聲音抖得幾乎要不成語句,「就算一瞬間也好,你真的有想過,他們有多可憐嗎?」

  有很短的一瞬間,他們對視著,應和著潮濕並因那些吸飽的繃帶而帶點鏽味的空氣。然後,非常緩慢,卻毫不帶有猶豫的,黑髮少年搖了搖頭。

  「死了的人有什麼可憐?我可羨慕他們。」

  一句話終於將累積的憤怒逼到極點,中也猛一步上前,顧不得弄髒衣物或雙手將太宰治以領子從地上狠狠揪了起來。

  「你這——!!」

  「啊啊,又要打架了嗎?你還記不記得呀中也,對受傷的同伴動粗——按照規定,是唯一死刑哦。」

  沸騰的情緒幾乎要溢出眼底,眼前卻浮現將自己一路拉拔長大的女人的容顏。

  小小的纂緊的拳,最終依然是沒有落下。

  「也不過是幾個小病人,對嗎?比這更盛大的場面以後還很多,早晚你也得習慣。」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慌,太宰往被放開的領口輕輕拍了拍,看著對方扭曲的容顏。「那麼,天我已經聊夠了,先走一步、失禮了。」

  「⋯⋯我永遠不會明白你的,太宰治。」

  幾乎要跨出可聽見的範圍之外時,微弱的聲音使他回過頭。

  長髮少年流竄著生動感情的眼睛,在有些昏暗的走廊裡,一瞬間幾乎讓他錯看成壁燈點亮所散放出的光。

  「就算拉住我,我會說的也只有那樣的話而已。你明明瞭解的吧?就算這樣,還是偏要找上我嗎。」

  在受到處罰以前,還想先找一頓前菜?

  少年被對方所說的話逗笑了,他說不是,可以的話我也想找個會溫柔安慰我的好人好好講話的。

  不過很遺憾,有些事對我而言好像已經非中也不可了啊。

  然後他就轉頭離去了,沒有告訴對方自己等會是不可能受到懲罰的,因為自己所完美執行的、原是那位醫生託付給自己的任務。繃帶濕潤的觸感和傷口摩擦起來另人很不舒服,太宰治卻依然在笑著,僅管不是很明白如今自己究竟還在笑給誰看。

  那是一個下著滂沱大雨的晚上。

 

***

 

  中原中也睜開了眼。

  視線裡首先浮現的是純白色天花板,瞬間令他產生了夢境延續的錯覺。

  「醒了嗎?」

  將這般錯覺給快速否定掉的,是中年男子爽朗的聲音。話語主人的存在使中也反射性地企圖坐起身,卻被側腹一陣劇烈的疼痛所阻,他半是驚訝半是痛地悶哼了一聲。

  「呀,不行,短時間內你還不可以動。雖然總算避免了最糟的情況,被倒塌建築物壓傷的地方一時半會還是沒有辦法的。」

  「壓傷⋯⋯」隨著思路的不順暢,青年語氣也猶豫地一阻,手套此刻已被摘下的右手下意識撫上昏迷前、清晰傳來灼燒感的喉頭。「首領,我記得我不是——」

  「喝下了剝離能力的致死藥劑,然後昏倒了。嗯,沒錯,但中也君現在是活生生的,這點不容否認。」

  聽著耳邊語焉不詳的回答,中也也並不打算抗議或追問的閉上了嘴。僅管港口黑手黨性格豐富的成員組成導致對忠誠定義千奇百怪,青年始終是遵循在此刻保持沈默這種最基礎的方式,這於他已如呼吸般不需思索且理所當然。

  「不過,還真沒想到啊⋯⋯」片刻沈默之後最終卻是男人主動出聲了,「血清嗎?身為一個醫生居然被其他人先想到這點子,真是怪不好意思的呢。」

  「⋯⋯⋯?」注視著部下疑惑的表情,森鷗外倒也無意隱瞞的攤了攤手。「抗體,針對藥物中致命毒素身體長期下來產生的抗體。當然不是你一喝下去身體裡就有了,這是來自曾長時間暴露在那個藥下,並在事發之前給你做了注射的⋯⋯某人的抗體。」

  在奇妙的地方選擇了語帶保留,對於屬下明顯一僵的表情,他繼續話題的語氣彷彿並沒有注意到。「不過即使如此,該說是風險很高呢,更精確說來應該是成功的機率根本誰也無法保證。畢竟是從未被嘗試過的事,要考慮到藥物的性質、抗體的中和力和個體差異等等⋯⋯即使身為醫生的我,別說掛擔保能夠成功,連這做法到底有沒有意義都不敢說。」

  床單上橘髮青年已數度欲言又止,並非看不出男人童心未泯的刻意戲謔,在對方尚未告一段落前發問卻又違反青年自己的原則。所幸他的長官實際上也無意為難他太久,他停止了無謂的繞圈,讓話題直奔向了對方此刻唯一在乎的消息。

  「正是因為這樣吧,所以那個害怕知道結果的某人,在你被送回來以前就已經逃之夭夭了。」

  說不定,這一生不會再在橫濱遇見他。

  對這個結果並不感意外,緊緊抿著的唇中間卻還是漏出一聲嘆息。

  「瀕臨死亡的體驗,能夠加速大腦的運轉,讓看不見⋯⋯或是,原諒我,不願意看見的東西浮現在眼前。不過與此同時,也不可避免會把身邊的人嚇到半死呢。」見病人意識清醒便也無意久留,黑手黨首領站起身,讓未束起的頭髮隨動作一揚。「或許會造成包括你我在內的人的困擾,不過在我看來,太宰君的行動,是一個合乎邏輯的正確選擇。」

  因為如果親眼看見失去性命的你,我想他也沒有把握,是否還能阻止自己的崩毀。

  他的語氣依然是那樣悠悠地,搭配著床上下屬持續了許久的默不做聲。皮鞋的聲音一路響到病房門前,最終隨著房門卡榫清脆地關上,室內重歸於死寂。

 

  無論過程如何驚險,結果終究只是被瓦礫堆壓到這種等級的小傷。下床走動、乃至於痊癒都消耗不了港黑台柱太多的時間——一個星期不到,立原道造就在瀰漫著木材與酒精味道的隱密酒店裡,和中原中也遇了個正著。

  以對上司該盡的禮儀招呼對方,眼尖的青年卻在瞥到中也手中拿著的物品時,大大地愣住了。

  「這個嗎?這是慶祝用的紅酒。」沒有介意對方視線被察覺後的狼狽表情,年輕的幹部坦然秀了秀手中的玻璃瓶,「你很中意這傢伙?我可以另外挑一瓶。」

  「啊啊不用了!不是那樣的,只是在想⋯⋯這瓶酒和中原先生平時喝慣的東西,似乎不太一樣啊。」

  青年在愣了一拍後才終於了解對方的意思,而瞭然的笑了笑。

  那紅酒的瓶身上標示著一道潦草的鉛筆字,2007。

  「確實是太年輕的玩意啊,不過像剛剛說的,我不是今晚要喝。嘛,雖然很不爽,不過也不太可能是最近了。」

  那會是什麼時候呢?面對立原的疑問,中也只能是聳了聳肩,表示他也不清楚。可能一年,可能十年,而他沒有說出口的是也可能直到自己在棺材中躺平雙腳為止。

  是什麼事情呢?

  沒什麼,微不足道的小事。

  清楚的明白此時當然不可追問,立原道造只笑著說了一句,那麼但願那天能儘早到來。是啊,長髮青年爽朗地回道,而暗綠色的玻璃瓶在刻意昏暗的照明中熠熠生光。看著標籤紙上一同寫著的價位,青年幾乎覺得便宜至令人不慣地付了現,然後向下屬揮手道別。

  街上的陽光還很刺眼,晚霞遠遠尚未降臨。

  伸手擋了擋太陽過剩的熱量,中也想著部下的期許不知何時才能變成現實,他甚至暗暗相信如果那傢伙不想,世界上大概沒有人能逼他現身。但那其實也不是如此重要,青年想著,反正總要找的,僅管晚了很久但他總要找到那雙、這次必須好好直視的眼睛。

  然後慶賀他們遲到的初次見面。

  港口黑手黨五大幹部踏過橫濱喧鬧的街,黑色披肩在風中舞得像團火焰。

 

tbc. 

 

還有一篇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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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janeyellow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