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後話、

 

  傾斜的太陽瀟灑地照滿整個港灣,貨船的聲音、海鷗的聲音、人們奔走於這繁華川流之中而喧鬧的聲音。若是扶著欄杆眺望,讓視線越過海面,便能看見遠景處的樓影重重,玻璃帷幕與紅磚交錯著紡織出無限生機。

  一切彷彿隨時都在變動,卻又不僅因短短數年而有所不同。

  擁擠的街道上,白髮青年今日也在賭命奔跑著。

  「還沒到嗎?你這隻老虎可真不是普通的慢啊。」耳邊傳來芥川龍之介懶散的聲音,「距離預告的爆炸時間還有多久來著?三十秒?」

  「三十五!!!」老早就顧不得他人頻頻的側目,雙腳已化為虎形的中島敦撒腿死命跑著一面怒吼。「芥川你少給我那麼多風涼話,再不到二十秒,我絕對到達給你看!」

  「到達了你打算怎樣,跟炸彈打個招呼然後友好的殉情?我不認為還有時間給你做更多動作。」

  「把它扔到海裡,就這麼簡單。現在開始你不准再跟我講話。」幾乎能聽見自己腦漿沸騰的聲音,一部分是緊張並且更多來自對合同作戰夥伴的熊熊怒火。港口黑手黨中絕非不存在能夠溝通的傢伙,在這幾年逐漸頻繁的合作裡中青年漸漸發現,例如這次作戰中另一位港黑方面的常識人前輩;然而要他和芥川成為相親相愛的好搭檔,依至今為止的紀錄來看,中島敦可以很科學的斷言這一生並沒有可能。

  不曾停下心裡以秒為單位的精準倒計時,他算好時機橫空跳起,以誇張的姿勢,奮力踏下了最後一步。

  就是這裡,異能炸彈客指明了放置炸藥的地方。

  呈現些微貓化的雙眼快速掃過全景,額上有著全力奔跑後逼出的汗珠。思維卻比任何時候都還更要快速,並且難以置信的清晰,在狂跳的心臟上腦袋無比的冷靜。

  青年早已不是遇事只懂放空腦袋的菜鳥。

  不到一秒之間,他抓住並一把撕開了自己的衣領。

  脆弱的白色襯衫應聲而裂,因不易受到日照而白皙的胸口上,不知何時浮現了一個純黑線條的、帶著刻度的圓盤。還有此時此刻依然不曾停止的,與青年心中默數全然吻合的精緻秒針。

  並不是把炸彈放在這裡,而是炸彈將會在這裡。將穿過半個橫濱,以驚人的速度,奔跑著和中島敦同時同分同秒來到這裡——

  因為他就是炸彈本身。

  青年的動作陷入非常,非常短暫的僵直。

  然後在所有身邊的路人,遠處待機著的隊友,以及他自己來得及搞懂這究竟是個什麼行為以前——縱身朝旁邊的海灣中一躍。

  咖嚓。

  耳邊好像還能夠聽到,倒數計時走到了結尾的聲音。

 

  「敦君真的是,一點都沒有變呢!」

 

  然後他在手腕被牢牢揣住的姿勢之下,砰咚一聲巨響,在地面上摔了個四腳朝天。

  天旋地轉之際青年壓根無法看清楚來者的面容,只能感覺到還搭著自己脈門的手,溫度微妙地踩在會讓人懷疑是幽靈或鬼的界線上。那隻手的力氣並不大,卻帶有恰到好處的施力巧勁和平衡感,以及——

  青年猛然望向自己已潔白乾淨的胸口。

  以及在接觸瞬間,就令虎化的青年渾身無力的神奇特技。

  「好久不見,敦君。」

  直直面著天頂上閃耀的太陽,對於耳機中傳來的隊友的詢問,中島敦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答。他只是平躺在那裡,張著四肢,愣愣看向此刻一片烏雲都沒有的,橫濱的天空。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晴朗。

  「好久不見,太宰先生。」

 

 

  中島敦沒有花太多時間和芥川解釋來龍去脈,這或許歸功於太宰在他起身的第一時間,就指了指那副耳機然後快速比個噓。青年沒有猶豫太久,便順從地依據男人的提示,將耳機那邊的合作對對象、用既沒有人間失格也不存在驚喜訪客的事件版本糊弄了過去。

  確認通話已被切斷,男人才像是終於安心的,讓依然坐倒在地的青年抓住自己的手站起了身。

  「⋯⋯太宰先生怎麼會在這裡?」

  「嗯——工作的時候偶然聽說了日本最近有個能任意把物品變成炸彈的異能者,行為高明外加很不安份,出沒的範圍好像還包括了橫濱。我感覺可能不太妙,就稍稍查了一下⋯⋯然後來這裡等你。」

  沒有去糾結省略到誇張程度的推論過程,中島敦拍了拍一身灰,紫金色的眼睛端詳著眼前人彷彿若有所思。相對之下,太宰治倒是表現得頗為自在,他側頭微微笑著,不過份也不特別掩飾地,觀察起自己曾經親手提拔、多年不見的晚輩。

  那表情像是某種非常深刻的緬懷,帶著思念與遺憾。

  「雖然這麼說可能有點不識趣,不過我馬上就得走了,以後也未必再回來。今天在這裡遇到我的事,對誰都不要提,好嗎?」

  預期會遭受到一定程度的反抗,男人放柔著聲線,說出自己的不情之請。果不其然,青年在沈默了一秒後,很快問道:是有什麼情勢上必須隱密的考量嗎?

  沒有呢,所以這只是我的個人請求。

  他半苦笑著對青年坦承,幾乎已經能聽見百分之百會到來的抗議。不想等了幾秒,耳根卻都十分的清淨,既沒有抗議也沒有預想中的激動說教;轉頭看向青年,卻見他只是斂著一雙眼睛,表示瞭解的點了點頭。

  他必須承認自己有幾分驚訝。

  「不過相對的——太宰先生,請你陪我走完回去的路吧。在見到其他人之前就會放你走的,但是關於這個案子,還有太多事情要問你⋯⋯反正,你接下來要去的是機場吧?」指著自己方才一路狂奔過的街,中島敦平靜的笑著。「一起走到叉口,也不多花你的時間。」

  有的時候,人成長的速度會遠超帶來這份成長之人的想像。延著紛擾的街,太宰漫步著一面感慨;而望著青年已找不著稚氣的側臉,他想自己其實始終都明白,他終究無視不了心中翻起來層層疊疊的情感。

  那些想見的人,想再次回去的地方。

  男人笑著,很多事情他早已習慣了,內心卻是很難因此就變得如表面那樣、淡漠而理所當然。

  「啊,就到這裡了吧?」

  雖然這並不影響他一臉輕鬆地主動提出道別。

  中島敦斜著眼,看著那張微笑的秀麗側臉上,似乎又比記憶中多出的幾分風霜。

 

  「大家——太宰先生在這裡啊!!!!」

  然後扯開喉嚨,非常非常大聲的這麼一吼。

 

  即使去掉誇張的成分,黑髮男人依然可以說,這是一種他無法斷言有生以來頭一遭、但起碼已經久違至無法想起的驚嚇。

  白髮青年大吼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什麼糾結,抑或複雜的情緒。有的只是滿溢出來的簡單感情,它們純粹地灌入聲音中,響徹雲霄還有太宰治的耳膜。

  那一瞬間,兩人同步地抬頭望向天空。

  然後黑髮男子默默地退了一步。

 

  碰!足以粉碎任何鋪路材料的重力聚集,凹陷在太宰上一瞬間所在的位置裡。字面意義上化為塵土的地磚和柏油往四周飛舞,似乎在解釋眼前怵目驚心的凹洞,並怨懟的纏繞著中間若無其事站直的黑色身影,落滿他頭頂曾經一塵不染的美麗黑帽。

  路邊行人早已尖叫四起,和中島敦心疼公帑的沈吟,奇怪地譜成城市十年如一日的交響樂。

  襯托如此得來不易的四目相交。

  好久不見,初次見面。

  「你好啊,混蛋。」

 

 

 

Fin. 

arrow
arrow

    jjaneyellow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