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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其實並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啊。絕大多數人對刑案──嘛,應該說對新聞事件,都不是抱著『從頭看到尾』的心態……他們想知道的是當下發生了什麼,僅此而已。」

  降谷零的視線甚至沒從螢幕前移開,聲線恍惚得抑揚頓挫都快沒了的,手上打字卻是依然精準快速、令整個畫面看在赤井秀一眼裡透著一股違和。

  「……真厲害啊,各種意義上。」

  「嗯?」青年右手力道略嫌過重的在滑鼠鍵上一打,「是說操作媒體嗎?這個你們FBI應該也要做的吧?」

  「其實沒有你們常,我猜。雖然常常被好萊塢整得忍者一樣,實際上大多數時候,我們還是很光明磊落的。」

  瞥了眼角落裡的眼睛架,零意有所指的悶哼了一聲,那旁邊還疊著十多分鐘前沖矢昴渾身的裝扮。赤井卻不太懂對方有什麼立場指控自己行事猥瑣的,尤其那人的警槍就擱在打工用的圍裙上頭,手邊正打著給犯罪組織的報告書。

  和赤井兄妹套近乎的工作,在總算跟十月的尾聲一道告了個段落。除了在遊樂園發生的小插曲,這段日子幾乎可以稱作風平浪靜,而配槍刑警的死在企劃課運作下完美地成了懸案,甚至媒體都再沒有報導出什麼像樣的消息。

  忘記是哪一天,他和那個成為了戀人的傢伙說道,日本最高端的殺人犯大概也不過如此了。赤井說是啊,殺人的傢伙天天都有,為了救更多的人而殺人的傢伙卻是真的不多見,姑且算是高端了吧。

  「……真會安慰人啊。」

  手機械性的沒停,降谷零心思卻早已經飛到不知哪兒去了。「說的是人命呢又不是橘子柳丁,還能一個抵一個這樣算嬤。」

  「嗯?說什麼?」

  「──我說,」青年一臉破罐破摔的拉大了音量,「殺了人就是殺了人,無論在那之後又救了誰,消失的生命都是不能相抵的。」

  因為每一個人都不同,每一個人生來就都無法代替。

  零一拍鍵盤一臉義正嚴詞地說道,灰藍雙眼下還掛著說明此刻他理智並不清醒的黑眼圈。

  「……啊──是這樣沒錯呢。」

  赤井秀一愣了足足一秒才找回聲音。而降谷零發了聲實在也不曉得在氣什麼的哼聲,Enter鍵重重一敲,轉眼又跟下一段落戰得火朝天去了。

  「嗯,無論是被奪走的生命,還是被挽救的生命,都是這個世界尚無可取代的、唯一的存在。所以救人才是這麼一件偉大的事吧?它有著無法從紙本數字上閱讀出來的意義,儘管我們經常被迫只能以這種形式感受到。」

  敲擊鍵盤的聲音再次響起,青年連坐姿也不改的,也不曉得到底是聽沒聽進去。赤井卻發現自己很難制止住語氣中的感慨,他想降谷零肯定是他這輩子見過最想不開的人了,卻是無法對他的想不開抱有任何一絲不認同。

  這話說出去不好聽,但事實是在他們的世界裡,大多數人員對於死亡表面上是看破、實際上就是已經選擇矇上了眼睛。他們讓自己忘記死亡的沉重,避免想起一條人命消失真正代表的是什麼,並且身處於這麼做絕對無可厚非的狀況。如此大部分的人,就能夠這麼平平安安的度過一生;而一些較為不幸的,則是在某個場合某個境遇下,猛不然地讓死亡的重量重新用力的、毫不留情的、大辣辣的闖回了意識裡,闖到了他們的眼珠子前。

  這種人的結局也是沒什麼好說,PTSD,一個不小心就直接給抓到精神病院裡關著了。但其實在赤井秀一眼裡,那些人還真沒什麼不正常。平心而論,他們這些明明也並非什麼惡棍、卻能在殺了幾打活人後、依然沒事似的生活的傢伙,不應該才是最奇怪的麼?甚至連說著這種話的自己,對於生死的嚴肅性究竟還記得多少都令他本人感到懷疑。

  閉著眼過活,或是以毀掉自己的覺悟將眼睛睜開。在這二擇一的單選中,降谷零是他生命中見過的,唯一的一個例外。

  他睜著眼睛橫闖在那條路上,在這個嚇人的瘋狂世界裡,愣是頑強地走了過來。比誰都還要脆弱、比誰都還要堅強、那看得赤井秀一滿心詫異而再也沒有辦法移開目光。

  回過神來,對於生命他早也已經不可能重新抱有當初的麻木。

  「是這樣沒錯……對於自己親手了結的生命是不可能忘掉的,為此抱有著罪惡感,也是我們應盡的職責。」

  抬了抬頭,青年淡藍色的眼睛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三夜沒睡的腦袋這才發覺自己一番話把對方也捲了進來,雖然明白赤井也不是會為幾句話就糾結的人,總還是有種地圖砲一不小心掃翻眼前人的心虛。

  「我不是──」

  「──與此相對的,」側過了臉,黑髮男子嘴角似笑非笑的,與正好抬起頭的青年來了個四目相交。「也請為你所拯救的生命,感到對等份量的驕傲。」

 

  看著戀人呆愣的表情,赤井秀一忍了兩秒,最終還是順從衝動的伸出了手、往對方額頭上一把彈了下去。

  「痛!幹什麼啊赤井!」

  「不好意思。看到你終於把臉抬起來了,忍不住呢。」

  「彈別人額頭是你本能衝動的一部分嗎?」揉了揉一向被瀏海蓋得嚴實的前額,零眨了眨眼,才總算是把僵得像個死人的眼神緩了過來。

  「不是,但是我需要靠它抑制我真正的本能衝動。」

  看著對方一張要吐槽都沒有力氣的臉,赤井嘆了口氣,遞上了手邊才剛沖好的咖啡。卻是在青年接過馬克杯眼看馬上又要轉身再戰的時候,終於忍不住說了句,你也不要拚過頭了吧。

  「到時候他們還沒結成婚你就倒下了,大家會被你嚇壞的。」

  滑鼠左鍵幾下連擊,室內響起影印機運作的聲音,伴隨金髮青年一聲被隻手壓下去的呵欠。「還好意思講呢,不曉得是哪裡的哪位先生,跟我說什麼至少等到弟弟的婚禮結束再離開……才會搞得我這麼累的,連白羅的打工都辭不了。」

  調查赤井家兄妹,是安室透從組織收到的最後一項任務。

  其實較真的說起來,這個身分從很久以前就已經被宣告過了可以解除,將它持續下去多多少少算是青年自己的意思。再次接到以這個身分為主軸的任務時,他是有些驚訝的,沒想到組織真還記得自己身上還有這麼一個資源。

  不過再怎麼樣也該到此為止了,長期維持三個身分,對身體的負擔依然是實打實的。原本是打算在任務結束後就消去的名子,卻是在赤井幾句慫恿之下,硬是延長了把個星期的壽命。

  「你不也是蠻開心的嗎?」舉手制止了對方起身的動作,男子踱到了印表機前,看著白紙黑字緩慢地從機器裡一點點吐出。

  「開心啊。婚禮這種場合我是很喜歡的,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快樂……」乘著這個空檔零趕緊伸了個懶腰,「所以我這不是正努力補著進度嗎,你就別擔心這麼多了,自己的極限我自己還是心裡有數的。」

  男子沒說什麼,只是抽出了那疊報告,默默地把它們敲著桌子整了整。估量著那起碼得有數十頁的份量,他一面想著自己的決定果然沒有錯,一面為明天的早晨感到些許擔憂。

  再回頭的時候,青年早已經趴上蘋果輕薄短小的鍵盤上;呼吸一起一伏地,整個人睡到不省人事了。

 

 

  都說出於好意的行為,即使有點脫軌也令人不忍責怪。不過下安眠藥這種程度的脫軌,就著實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了──這點赤井秀一還是比較心知肚明的,以至於即使被母親插著腰說了一頓,他也沒法在腦子裡醞釀出什麼怨言。

  對於這樣犯罪向的行為灰原哀同樣表示敬謝不敏,倒是工藤新一令人相當意外地,給予了這個行為大方向上的認同。三個人整理著訪客送來的花籃,還一面為這檔子事爭論不休,就連一直保持沉默的當事者最後都沒能逃過被捲入其中的命運。

  「安室先生倒是不怎麼介意呢?」

  少女前腳才踏進廁所,少年的眼光就朝零移了過去,帶著微妙的、說不清的表情看著他眨了眨眼。

  「咖啡也喝了覺也睡了,醒來再介意什麼也無可奈何了啊。何況赤井也不是帶有什麼惡意──話說,這你剛才自己不也說過了嗎?」隨手撥開一株有些枯黃的海棠葉,青年輕咳了一聲,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卻還想再垂死掙扎這麼一下下。

  不過少年當然不會就這麼放了他的,幼童的聲音長長哦了一聲,看著降谷零尷尬的移開了視線。

  「安室哥哥你根本在喝之前就知道了吧?那杯咖啡裡有藥的事。」

  ……所以說現在的小孩子啊,真的是越發得理不饒人了。默默在內心感嘆了一下後,他正認命的打算投降,敲門的聲音卻不偏不倚地、就挑在這個時候叩叩叩的響了起來。

  一聲請進還沒有說完,黑髮男子已經推開了門,對著裡面的兩人乾瞪眼。

  「……………。」

  拉掉最後一片乾枯的葉子,也就那麼幾句話的功夫,海棠已經是一副生機蓬勃的模樣。順了順剩餘的枝葉,零在確認自己已經收斂起一臉哭笑不得後,才將一直背對著門口的視線轉了過來、和赤井秀一打了聲招呼。

  「赤井先生?」唯一能夠慶幸的,大概就是男孩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的驚訝,讓他至少免去了被這一大一小聯手坑了的悲催。「你不是跟羽田先生在一起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由美小姐剛剛跑了過來,說是儀式前想做最後的流程確認,我看了看現場氣氛決定不打擾了。」男人倒是一臉渾然不覺的老神在在,只是對著堆滿整個房間的花籃,也不曉得是讚嘆還是嫌棄的輕嘖了一聲。「真沒想到會這麼多啊……辛苦你們了。」

  「剛剛花店的車子停在巷子口了,可能還要有一批。」

  「啊,是這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正當兩人都以為下一句大約是那我也來幫忙吧什麼的,不想赤井卻對著方才他並沒有帶上的房門比了比、一對鳳眼的視線落到了降谷零身上。

  「不過──雖然很不好意思,可以借安室君一會兒嗎?不會花太長時間的。」

  正抓住了大理花的一片葉子的青年呆了呆,一向靈光的腦子,楞是沒能推理到對方這唱的又是哪齣。一邊的黑髮少年卻是在同樣呆了一秒後總算心領神會地啊了聲,點點頭表示了解,小小的手肘甚至往零的膝蓋表示催促地頂了頂。

  結婚式是下午開始吧?時間不多了,抓緊點。

  在成功進入狀況前他已經被赤井抓住了手腕,懵得連掙扎都省了,就被拉上了一片片白大理石砌成的長廊。米白色的窗框和大片玻璃讓正午陽光直射進那雙藍色瞳孔,青年略感不適而正打算瞇起眼睛,對面卻是晃來了兩個特別熟悉的人影。

  拉著灰原哀的手,世良真純在小小的停頓之後,對他們露出了那顆標誌性的小虎牙。

  「啊啊啊啊!秀哥、透哥──」

 

  恭喜你們。

  在降谷零一臉徹底的茫然之中,灰原哀也跟著笑了,笑得青年越發不明所以的。然後他們在長長的走廊上交錯而過,混雜少女輕輕哼著歌的聲音,還有棕髮女孩一句融化在豔陽中的軟語。

  「新婚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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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janeyellow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