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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急診 其之二

 

  羅門雪從座位上跳起來,手同時往桌面伸出,一把拉出半蓋在紙堆下的聽診器。然後他往椅背上猛然一抓,從手感知道自己確實抓住了那件皺巴巴的醫師袍,並順著身體移動的趨勢,將袍子從椅背上拉了起來。

  一邊小跑步穿過長長的走廊,他一面七手八腳的將袍子套上。

  不過,還沒有踏進入口大廳之前,年輕的住院醫師就意識到了,自己這次大概又是白白狼狽了一番。

  「是的,就是這位先生。」光可鑑人的入口櫃台前,櫃台值班的小姐懶洋洋的,往站在櫃台前的男人一比。羅門雪定定的站在那裏,瞪著眼睛,努力讓自己胸口因大口吸吐空氣產生的起伏不要太過明顯。他橫掛在脖子上的聽診器還是歪的,聽筒那端太短,幾乎要從肩膀翹起來。

  「嗨,可以看看我的貓嗎?」

  來人一邊說著,一邊把提在手上的貓籠舉到胸前。他的身高比羅門雪略矮一些,約莫剛好落在一百七十公分,從皮肉看上去並不特別瘦,骨架卻非常的小。上半身穿的飛鼠式的黑色上衣,長度一直拖到將近大腿一半,下半身是一件極為貼身的牛仔褲;兩腳則踩著看上去相當沉重的黑色短筒靴,和上方細細的小腿形成對比。

  而還像少年般的臉上畫著寒色系的妝,染成淺棕的頭髮,則參差不齊地小臉兩側延伸到鎖骨下。

  「......你的貓怎麼了?」

  被強烈的視覺印象稍微分散心思,羅門雪頓了將近一秒才回應。

  「沒怎樣,只是牠的皮下點滴用完了。」並且得到了一個意料中的回答。

  領著對方進入診間的時候,羅門雪瞥見對方正低著頭,悄聲對籠子裡的貓咪講話。而不知道是聽懂了呢,還是單純對主人的聲音有所反應,一直安靜著的貓也發出了一聲柔軟的、長長的回應。

  男子便很開心的笑了。

  羅門雪發現,如果初見面不是這種場合,他或許會很喜歡對方也不一定。

  男子帶來的貓還算配合,兩人沒費多大工夫,便將牠抱了出來。讓飼主看著檯子上的貓咪,羅門雪一面詢問病史,一面已經著手準備起點滴。如他所料的,主訴是老年貓隨處可見的腎臟衰竭,病患打著點滴已經快要半年了。

  「那為什麼會改來這裡看呢?」一面將輸液的袋子掛上點滴架,羅門雪一面例行性的問。

  「因為原本那家不做夜間急診了。」

  是喔。極為隨便的回答,本來已經滾到羅門雪的喉頭,卻在轉身回首的那一瞬間,卡在了會厭軟骨中。

  視線裡,男子用指尖輕彈貓咪的鼻尖,臉上笑容就像是第一次收養寵物的稚童。和他指甲面上,誇張的指甲油顏色,形成了鮮明對比。

  每每事後回想起來,羅門雪其實都自知,那一刻他比起關心,更多是一份好奇。對於這個人的喜怒、這個人的心思;此刻他是如何想的,又走過了哪些曾經,才造就他的此刻。甚至,帶著這樣的過去與現在,此人從今而後,又會有怎麼樣的未來?

  羅門雪明白,這好奇心是他的本能,是構成他這個整體的一部分。

  儘管強硬地將之埋葬已經許久,至今仍會在某些時候,像這樣頑固地來個迴光返照。

  「你為什麼要掛夜間急診啊?」

  男子抬頭看了住院醫師一眼,帶點鳳形的眼睛,因為驚訝而微睜。他以為這個人不是會多問的那種類型。

  「因為工作,我都晝伏夜出啦。現在剛下班。」

  羅門雪喔了聲,點點頭。來人看著他的眼神中有著一點點好奇,想知道自己是否會再被追問,最終卻是沒有等到。

  「櫃台應該也有跟你說,大夜急診的話,所有處置都是一點五倍喔。」

  「知道啦。嗯,如果能等到你們早上開門再來的話就好了,可是我會睡死。」

  事實上,他此刻看起來就已經是很疲倦的樣子了。一兩百毫升的皮下點滴,其實只需要十分鐘不到的時間,來人一共就打了五個呵欠。羅門雪一度看不下去的請他在旁邊的椅子坐下小咪一會吧,他卻搖著手,很堅決的表示不用不用。

  「難得遇到你這麼好聊的醫生,我也想多聊幾句。」

  因為有點不知如何應對,羅門雪只好咧嘴笑了笑。

  在動物醫院的這一年多來,有些事情他看得說少不少了。例如,大半夜一點也不急的急診,除了日夜顛倒的紈褲子弟外,他遇到過的第二大宗便是特種行業的人員了。這些人一來作息不正常,二並不計較費用一點五倍,這一點小錢。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的嘴總是會不由自主的抿了起來。

  「好了,這樣應該就暫時沒問題。剩下的份量我也幫你開好,要拿多久的點滴回去?」

  羅門雪盡量不讓對方發覺,不想把這般撒野般的不悅表現在他人眼前。他將一包一包的點滴被裝在一個大紙袋裡,遞給對方,一面困窘的察覺自己的笑容不免有些空洞。

  接過紙袋的時候,男子眨眨眼睛,好像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覺得那樣不妥當,而來回張口閉口數次。一直到將貓咪趕回籠子,他提起心愛的伴侶,即將踏出診間門時。才忍不住這麼說了。

  「雖然是做那個的,可是我沒賺過什麼不正經的錢喔。真的,你相信我。」

  他的眼睛眨巴著,嘴巴正咧開著笑,卻不難感覺到其實仍然帶著點尷尬。

  羅門雪愣了大概真的有整整的一秒。

  「咦、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沒有什麼意思?話一出口他也知道聽來奇怪,畢竟自己其實什麼都沒說。

  但對方顯然察覺到了自己的惡意,並且試圖對那份惡意,作出堪稱是親善的回應。

  羅門雪覺得很慚愧,也為自己不成熟的心智感到丟人。

  「不是那樣,我只是在想我自己的事然後想到不爽。真的,就單純是我自己的事情。」他幾乎是嚴肅的舉起右手做發誓狀,想想又覺得這個描述好像有點問題。「是有關係到別人啦。但是跟你沒有關係,跟你——跟你是做什麼的,呃,也沒關,反正就是……」

  「我對你一點意見也沒有,就是這樣,我用一年份的急診大夜班來發誓。」

  「靠,那聽起來超有誠意的耶。」

  看著羅門雪誇張的起誓表情,男子哈哈地笑了出來,鳳眼瞇成一條線。「好啦你贏了吼,我還會來回診啦,雖然只是拿點滴你們應該沒有賺很多。」

  不要把人講的好像推銷員一樣好嗎?獸醫師的抱怨引得飼主又是一陣發笑。我們領固定薪水才不care什麼回不回診,不如說巴不得誰都不要來好嗎,尤其是大夜班的時候。

  「不過,如果是你的話我很歡迎啦。」

  羅門雪笑著這麼與對方道別,而他自己也沒想到,他竟會將話說到這個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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