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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4

 

  「你怎麼來了?」
  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讓他立馬想掐住自己的喉嚨。
  總之這樣的心情想想也是當然的。漢克安德森目前身處底特律9667分局的辦公室裡,時間正值再常規不過的值班時段,而他發言的對象則是分局蟬聯不知道多少度的勞動模範代表。而自己這是個什麼問題?
  但事實是睽違記不起多少個月來,今天還真是男人久違地,再次在這裡遇見對方。說出這樣的話也還真不能怪他誣陷人。
  於是被質疑的當事者也只是歪歪頭,略略飄移的眼神顯得頗為心虛。
  即使在任務進行的過程中,他當然還是有定期的回到分局,只是數個月來,他一直都刻意避開了對方會前來的時間。然而在幾日前,以那樣不堪的模樣遇見了對方以後,這樣的念頭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就淡漠了起來。
  他們後來還真沒做什麼有建設性的事情,將自己的外表努力整頓到不那麼狼狽以後,他就穿著屋主提供的衣物在那兒無所事事了一晚。比較值得一提的大約也只有那人的衣服和自己尺寸實在相去太遠,他總得一會拉衣服、一會拎住褲襠,才能避免將位置可疑的傷口暴露在對方眼前;偏偏對方平時明明總愛盯著電視的,那天卻不知道為什麼,螢幕上球賽正踢得熱火朝天,漢克的視線卻總抓住時機自以為沒被發覺的拼命瞅著自己。
  還帶著一種可以說是五官扭曲的怪異表情。
  但是除此之外,那天夜晚真的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被形容。就只有球評連珠炮式的誇張嗓音,不夠柔軟的椅子,長毛巨犬微微的呼嚕聲,以及一位中年男人半躺在他身旁、歪著頭默默地睡了過去。
  而他望著那平庸至極的賽局,靜靜感受在零與一的深處,有些什麼安詳地沉澱下來。
  「所以,這幾個月你到底是在搞什麼鬼?」
  而此刻給予了自己那一幕的男人,正單刀直入地問著自己。
  他想說話,卻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讓對方此時此刻的感受變好一些。仿生人數個月來始終刻意躲避著漢克,這點只要是生了個腦子的生物,都能夠毫無障礙的感受出來。然後,在那樣的基礎上,男人卻依舊選擇了毫無迂迴,不帶保留,簡直是真的沒有經過腦袋似的直接的詢問。
  康納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深刻如斯的信任。
  「我⋯⋯」
  「安德森!」
  粗曠並中氣十足的吼聲從局長室裡,一路傳到兩人站立的地方。以氣音從嘴角爆出了一聲Shit,漢克擺了擺手,走進警長室的路上還不間斷地以全然沒輸對方的音量叫罵回去。
  留下康納默默地站在原地,盯著背影發起了小小的呆。
  「嘿,所以那就是慣例的好寶寶三明治?」
  被怪腔怪調的酸語拉回了注意力,仿生人視線一轉,毫不意外對上了蓋文嘲諷的眼神。
  「哈哈哈哈,還是我該叫他麵包口味的生菜沙拉比較接近事實啊?這點安德森可氣著了,每次午飯的時候,聽他抱怨的時間比咬東西的時間還要長⋯⋯」
  「你倒是挺清楚的嘛,明明一口也沒吃過?」
  「那不用吃也能看出來!」
  「那你還是先嘗試看看再說吧。」插話的克里斯摸了摸下巴,帶著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的神情建議道。「不騙人,那玩意意外的美味。」
  小小的怔了一拍,康納的視線在拌起了嘴的兩人之間來回,表情有些驚訝。
  「不好意思,請問⋯⋯副隊長跟你一起分了這個嗎?」
  「哼?」克里斯先是抬頭迎上了仿生人的視線,然後很自然地,對方提著的那個三明治盒也映入了自己的眼簾。
  「是啊。老實說第一次被問到要不要一起吃的時候,我也很驚訝啦⋯⋯不過現在大家都慢慢習慣囉。味道風評普遍很好的,你別聽這傢伙亂說。」
  誰在亂說了?是沒聽見那老頭每次咬下去之前都像是不抱怨就沒法吞嚥似的嗎──蓋文不悅的反駁聲從耳邊飄過,康納卻是一個字也沒有真的聽進去,只是自顧自站在那裏。深褐色的眼睛眨了又眨,拎著三明治的那隻手,就那樣保持著僵在空中的姿勢、塑膠袋上的皺褶卻是無聲多了幾道。
  「啊,驚訝也是當然的。恩⋯⋯更準確的說,我也從來沒想過你這個作戰,居然可能大獲成功啊。」
  熟悉的聲音從耳後傳來,他認出了那是誰,而帶著微微笑意回過頭。
  那人生著和克里斯相同的黝黑皮膚,臉上卻和大而化之的前者不同,總是帶著一點靦腆。只是和頭一次向自己搭話時相比,同樣回以微笑的臉上,如今已有幾分面對朋友的熟悉。
  算算也超過一年的光陰了,他卻總感覺對方跟自己說出的那句謝謝,依舊鮮明如昨日。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就像河流都能流出峽谷。」
  「⋯⋯是的呢。」記憶體中浮現最初副隊長對著三明治破口大罵的神情,「雖然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對目前的我而言,要理解還存在著困難。」
  「哈哈,別擔心,如果是你的話總有一天會理解的。而且如果讓我來說⋯⋯」警察聳了聳肩,「這中間發生的變化其實也沒有那麼大。」
  看著對方不是很明白言下之意,而困惑的歪了歪頭,青年略帶驚訝的咦了一聲。我以為以你的觀察力,應該很容易就會穿幫呢──一面這麼說著他腦海裡突然就跳出了關心則亂四個字,而又露出些許恍然的神情。
  「你不知道嗎?雖然表面上說是丟了,事實上從第一天開始,副隊長都是自己把兩份三明治吃得乾乾淨淨喔。」
  雖然這即使是對他而言,好像也有點勉強過頭了,第一天簡直是一臉快吐了的表情。搔了搔頭,青年像是對這樣的自家上司感到有點困擾,對仿生人說道搞不懂他其實也不全然是你的問題,不管對誰而言,他都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不過,他一直都沒忍心糟蹋掉你的心意。」
  這一點,我想至少該讓你知道。
  看著康納太陽穴上那盞燈光,靜靜流轉起鵝黃色的光暈,青年想著他其實沒有把握自己說這麼多到底恰不恰當。但是看著兩人見面的次數近來寥寥無幾,身為一介旁觀者,他發現自己有時會沒來由地感到些許焦急。
  焦急於男人對於表達感情的吝嗇,以及仿生人時日至今,似乎仍未了解自己收到那句謝謝所能代表的意義。
  「我⋯⋯」
  然而康納開口的瞬間他察覺到了,那雙眼與他們初次交談時相比已少去了一些迷茫。
  可惜他沒有機會知道話語的後續究竟是什麼。
  就在那一個瞬間,警報聲從四面八方炸裂,鮮紅色燈光打上了分局中每個人驚恐的臉龐。

***

  「夠了,傑弗瑞。有什麼屁事就給我直接的說,少擺出那副婆婆媽媽,愛講不講的娘泡表情。」
  警長室的門關上後,這是漢克.安德森第一句講出的台詞。
  如果是可以公開大聲嚷嚷的事,自己早在踏入這見鬼的警長室前,就會從陣陣巨吼裡接到指令了。然而那些嚷嚷裡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說明了眼下要談的不論是什麼,警長都不是很樂意讓其他同事聽到。
  這是他可以體諒的,然而此時此刻依然不開口就令男人十分不爽了。
  不同於以往經常顯露粗曠的肢體語言,福勒.傑弗瑞今天在警長椅上坐得端端整整,兩手在辦公桌上交疊著,嘴角微微歪斜、對老友的粗聲粗氣卻是沒有一個字可以奉還。
  「我說在前頭吧,這不是公事,至少告知你的這個部分絕對不是。」
  短短一句的開場白,卻讓漢克快速的消了音。
  不是為內容,而是因老朋友比之平時,甚至更加低沉沙啞的聲音。
  「你問過我吧,關於康納這幾個月的任務。現在我告訴你,不過,讓我把一件事先給說明白⋯⋯」
  「告訴我不代表允許我胡搞是吧,明白。」
  「閉嘴。」黑人警長打斷下屬的話語幾乎是在怒吼。「給我聽好了,我告訴你,代表這是我的一個命令──」
  「聽完之後,立刻去做你認為一個警察該做的行為。」

  但是身為一個警察究竟該做什麼呢?
  靜靜佇立在那兒,分局的副隊長相信關於這點,他的老朋友一定也是思考了非常久的。
  然而很遺憾的,那樣充滿理論與哲學意義的思考,一秒鐘都沒有出現在他的腦袋。他已經活過半個世紀了,這副血肉之軀在年月裡行走,理論上早已失去太多只屬於年輕人的玩意;那一天他卻聽著自己的心跳,那麼久以來第一次的、懷疑起血管裡的血液、能夠為人類的憤怒所沸騰。
  對方能看見的大概就是自己一臉暴戾吧,卻不知道他當時最大的願望,是將自己痛揍到折斷每一根骨頭。
  「這他媽怎麼一回事?!」
  甚至鋪天蓋地響起的警報聲,都沒能真正進入他的意識裡。唯一留在記憶裡的,是警長室被粗暴推開的門外,傳來了誰熟悉的叫喊──即使事後不管多少次回憶起,他都無法說清那究竟是他的幻覺,還是有個仿生人真的在混亂中大聲喚起了自己的名子。
  但是那個聲音消失得太過迅速,很快便淹沒於一陣槍響裡,還有各類雜物翻倒至地板上的聲音。
  照明設備很快便棄甲投降了,男人掙扎著往前跑,卻無法看見那盞最熟悉的小小的圓圈燈光。他感受到腳下踩到了些什麼液體,而一低頭,只見淺藍色的螢光正對著自己無聲閃耀。
  自己真的是什麼都沒有看清。
  腦子裡只剩下這麼一句話語,當燈光再次亮起時,那睽違的身影已經再次從眼前消失,而你明白這次可能就將會是永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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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janeyellow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